看到國電投董事長錢智民寫的一篇文章,提起納西姆塔勒布的《反脆弱》,突然興起。塔勒布是非常大牌的暢銷書作家,也顛覆了很多人對運氣與能力的觀點,現(xiàn)在很多人不再視“黑天鵝”為一種動物,而是一種現(xiàn)象。不過他的書,最好的還是前三本,后面出的始終沒有逃出商業(yè)利益的窠臼,他可是不愁出版社的啊。(順便說一下,前幾年本人寫過兩本書,結果到現(xiàn)在也沒出版;-)錢總的意思很簡單,既然黑天鵝事件是無法預測的(新冠疫情),那么就不應該糾結損失怎么辦,而是應該思考在當前條件下做什么有利。我很佩服格力電器、中國石化、無論是口罩、熔噴布還是空氣凈化機,反應之快堪稱反脆弱的典范。也無論他們幾家能否通過做這些事盈利,至少在公關層面讓人覺得無懈可擊。
很多人知道我跟蹤中國核電已經(jīng)很久,但我一直想要避免誤導投資者。從行為學角度,如果我寫下的文字很熱門,但是并不客觀,預測也不理想,那么先入為主的偏好就會造成投資損失。我認為自己是一個懷疑論者,當看到一些朋友堅持所謂的價投很久,結果實在堅持不下去了,轉向熱門股,而且很快就盈利了。我覺得沒有必要指出其行為的運氣作用有多大,因為運氣就是運氣。那個故事怎么說的:一個教授和學生走過走廊,學生說看到地上有20塊錢。教授說:不可能,要是真的有,它應該早就被撿走了。結果學生回過頭,撿起20元,買了瓶啤酒。
首先,我認為在中國,價值投資可能真的是一個偽命題。價值投資當然首先要尊重價值,但是最關鍵的是要“體現(xiàn)價值”。價值投資在投資模型上強調(diào)“撿煙蒂”,也就是有價值但別人不在乎、或者說沒有看到,于是撿起煙蒂,把剩余的價值兌現(xiàn)了。所以,價值投資的前提條件是要有價值背離。在一個普遍高估的市場中,價值背離是很難找到的,我們可以說有些個股低于凈資產(chǎn),但是低有低的道理,很可能用不了多久,財務報表就會向低的凈資產(chǎn)靠攏。橡樹資本的霍華德馬克斯認為,價值投資就是在低于價值的時候買進,然后等到價值回歸就可以了。他的言論更有實際意義且不會被誤解,價值要具有回歸的可能,如果預期是糟的,兌現(xiàn)的時候確實也是糟的,那怎么稱其為回歸呢?這就是中國核電跌了這么幾年的原因。
當然我不是來抨擊價值投資理念的,我認為價投至少在抑制投資沖動方面很有作用,作為一個散戶,投資沖動是很容易發(fā)生且很容易操作的,我欽佩前幾年買入格力電器、招商銀行、中國平安且堅持持股的散戶。但是,我希望以自己20多年的投資經(jīng)歷,但更謙虛地說:我敬佩那些在公司規(guī)模尚未成長之前買入招商、萬科、茅臺的投資者。當然還有很多優(yōu)秀的或者僅僅是普通,但日積月累復利頗豐的個股。拿住的有誰?我周邊的投資老人都沒有拿住的。因為中國的市場環(huán)境并不善待這樣的投資者。少數(shù)現(xiàn)在看來當年的堅持是正確的個股,如果統(tǒng)計周期足夠長,結果也一定是好的嗎?我買入的第一支個股是特變電工,1998年,也許很多人看到了特高壓概念近期的上漲,但是值得從當時拿到今天嗎?我身邊曾經(jīng)買入四川長虹、托普軟件那些散戶,有的鬢發(fā)蒼蒼、有的如我祖父早已不在人間,這種沖動的結果激蕩幾十年,人生的意義又何在?倒是我認識的小姑娘,2015年有幸買入格力電器,持有至今,對價值投資的理念篤信不疑且超級自信,以她的原話就是:“董明珠不退休,我就不會賣掉格力的股票。”每每如是,我總是給她翹個拇指。
中國核電2015年上市,那波杠桿牛中,我持倉中國國航及張裕B,于上證4000多點清倉。等到崩盤,尋思更為長期的投資標的。因?qū)δ茉撮L期關注,中核為次新、且崩盤中股價迅速回歸,我自認為耐心等待,直到2016年入手。恰逢反彈且2017年50牛,雖當時理解估值較高,但自信定投策略且高度自律,一直跟蹤至今。從結果來看,毫無驕傲可言。并不是盈利時不知止盈,而是一貫的投資習慣及對更長期投資偏好的渴求。像我這種經(jīng)歷過歷次牛市的人會真切地感受到中國股市熊長牛短,短牛期間造就泡沫的規(guī)律。尤其在整個市場規(guī)模不大、規(guī)則不明確、政策市環(huán)境下、逐漸成了老股民的金融記憶。比如2000年的網(wǎng)絡概念股牛市、2007年的萬點預期、以及2015的杠桿牛,無不帶有泡沫特色。但從2007中石油中簽之后,我就不再相信會有非理性脈沖式行情。我不會再去考慮短期收益、而是復制以前的做法,安心做個股,無論是否有雷打下來,都會接住。有人認為這是所謂的皈依價值投資學派,其實根本不存在這樣的說法,不過是抑制沖動、更害怕風險。這個想法在注冊制推行之后更甚,但是炒概念現(xiàn)象的存在說明這條路任重而道遠,中國始終無法擺脫散戶市的大背景。國內(nèi)的機構心態(tài)也是散戶市的,基金經(jīng)理人寥寥兩千多,掌控著這么多基金,卻抱團取暖,頻頻換倉。倒是一些私募開始呈現(xiàn)出和企業(yè)同成長的篤定,希望能有私募把這種風格發(fā)揚光大。
有人勸我換股,我在核電的投資顯然沒有什么財運,但我明白運氣的意義。核電有幾大困擾:
一:核電到底屬于價值型個股還是增長股?
二:同為發(fā)電企業(yè),為什么市盈率偏高?
三:長期投資核電到底有沒有價值?
以前我從公司本身運營事件、財務狀況分析過很多,最近的心得更多來自產(chǎn)業(yè)層面。
首先,核電屬于清潔能源這個事實無須辯駁。初入門者會認為核電清潔是一個笑話。核輻射當然不清潔,但核電不是核泄漏、也沒必要談核色變。如果認為存在風險就一昧否定一種技術,那么人類最好還是回到原始社會?!度祟惡喪贰返淖髡哒J為農(nóng)業(yè)、工業(yè)革命就是人類命運的陷阱,每天采摘打獵,閑了曬太陽豈不是更悠閑?核電的風險等級可以視為其經(jīng)濟性與否的主要影響項,美國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發(fā)展核電的時候也認為其經(jīng)濟性無可比擬,但是后來發(fā)現(xiàn),為確保安全投入的資本是核電成本無法降低的主要原因。自然資源匱乏的日本即使經(jīng)歷過核打擊依然大量建造核電站,且因為發(fā)展規(guī)劃不善導致引入了很多現(xiàn)在看來非常危險的沸水堆,最終導致了2011年的福島事故。
現(xiàn)在可以說一下中國核電事業(yè)所處的階段。中國核電起步晚,但也因此具有了后發(fā)優(yōu)勢。中國經(jīng)濟起飛后,對國際技術的渴求達到瘋狂的程度,這也就是為什么美國人認為我們偷竊技術。2000年后,中國核電快速發(fā)展,但是路徑并不統(tǒng)一,中國已有核電堆型存在法國、美國、俄羅斯三種,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中廣核法國技術路線、中核、國家電投美國西屋路線,以及俄羅斯堆型。其中,法國ERP、中核、國電投AP1000、國和一號,以及自主的華龍一號為主要發(fā)展方向。如果是這些技術引進給人以混亂、有些項目合作結果不盡人意等印象,放在歷史環(huán)境下就不足為奇。當時我國也急于引進大飛機項目,結果美國人還不是陰奉陽違?核電能夠在引進技術前提下自我吸收,以至于特朗普把中廣核列入實體清單,都是我國實力的見證。不過,就此認為我國核電很強是膚淺的。我國核電現(xiàn)在所處的階段正是既發(fā)展又困惑的階段,引進的技術如何形成合力非常關鍵,這個后面說。
核電絕不是為了技術而技術。如果清潔能源、碳排放目標是人類共同體(美國除外)的目標,那么為什么不依賴太陽能、風能呢?其實,我國的太陽能、風能發(fā)展非常迅速,遠超核電。在中電聯(lián)發(fā)布的《2019-2020年度全國電力供需形勢分析預測報告》中,全國2019年新增并網(wǎng)風電和太陽能發(fā)電裝機容量分別為2574萬千瓦和2681萬千瓦,遠超核電的125萬千瓦,且核電建設周期長,每年新增裝機并不確定。那么,為什么還要發(fā)展核電?因為核電的基核作用。核電的利用小時數(shù)是最高的,全年平均達7700小時、秦山、嶺澳、陽江、海陽等均有機組超8000小時,水、風、光都只有3000-4000小時。風、光電發(fā)電不穩(wěn)對電網(wǎng)的沖擊在技術層面可以解決,且光伏發(fā)展非???,所以未來會呈現(xiàn)由可再生能源(風、光)的量級來替代火電。核電裝機僅占全國裝機的2.4%,發(fā)電量僅4%多,未來能否發(fā)揮主要基核的作用,這是我不能斷言的,也是核電技術路徑確定、發(fā)展必要性得到高層認可、以及經(jīng)濟性、安全性所決定的。
關于技術路徑,每年都有傳出兩大核電運營商合并事宜,其實從技術發(fā)展來看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性。三代堆型作為全球新建機組的主力必須要拿得出中國特色的產(chǎn)品——華龍一號。但是當時華龍一號的路線圖廣核與中核是彼此分開的,經(jīng)過高層強有力地協(xié)調(diào),成立華龍一號國際技術公司,股比50:50。在投資領域,投資人很急迫地從賺錢能力斷定中核管理不行,廣核更優(yōu)。他們沒有看到中核上市公司需要支撐的中核集團,按照集團的話說,上市公司是最重要的利潤基礎。如果僅僅定位于運行商,廣核的負擔肯定更輕,也更容易盈利。但是核電事業(yè)是中國的事業(yè),并不是一家公司能不能賺錢這么簡單的事。合并預期最根本的還是要確定華龍一號的配套產(chǎn)業(yè)集群,各自為政不容易資源整合。
至于說四代技術,都是立足于實驗堆,未來是好的,但不會那么快,三代技術在國內(nèi)只有兩個主方向,中核、中廣核的華龍一號和國電投的AP1000。很多人不明白AP1000以及后續(xù)的國和一號CAP1400為何與國電投有關?其實國電投一直是中核三門、廣核海陽AP1000機組的少數(shù)股東,也是中電投合并國家核電技術公司之后一直主推的項目。所謂的核電三足鼎立就是這三家,但是國電投自己沒有控股機組,也就不為人所知。
現(xiàn)在可以來看中核的在建機組以及待建機組了。除了田灣四期和徐大堡引入俄羅斯vver機型,福清三期、昌江二期、漳州核電、都是華龍一號。三門一期和國電投合作的西屋AP1000,因為拖期及成本極高,后續(xù)二期很可能采用華龍一號堆型。從投資角度講,AP1000雖然為之付出了很多努力,且問題一個個解決,但是中核付出的代價卻是單臺機組造價250億。中核的二代機組CP1000即使首堆,成本也只要150億。順便說一下,個人估計福清華龍一號成本在200億以內(nèi),更有很大可能低于俄羅斯的VVER機組的180億。
三門的問題也解釋了為什么中核的財務報表去年增收不增利:第一,三門核電成本很高,商用后在建工程轉固定資產(chǎn),財務成本暴增;第二,三門2號機組商用后出現(xiàn)屏蔽泵電機故障,停堆一年,未產(chǎn)生營收但成本卻列提。所以公司去年調(diào)整了折舊政策,尤其是把三門折舊40年推遲為60年,這樣三門的財報才會好看一些。因為還沒有全年的數(shù)據(jù),個人估計三門能夠盈利,但是利潤不會太高。
當然,增收不增利也不僅僅只有這一個原因,幾乎上市之后每年都有原因。比如2018年的增值稅退稅降檔、福清電價調(diào)整等。增值稅退檔指的是核電增值稅享受十五年退稅,但每五年退檔,前五年返回75%,五到十年返還70%,十到十五年返還55%,十五年后停止返還。核電上市之初返回的增值稅幾乎占利潤的30%,2018年有明顯的退坡,從2017年的22億降到14.5億,不過隨著新機組的投產(chǎn),以及總營收增加,對利潤的影響相對小一些。
有投資人提出,電力企業(yè)有沒定價權,所以不看好。我覺得這個說法非常不妥,難道招商銀行就有定價權了?就算毛利率超高的貴州茅臺也不是隨隨便便漲價的吧?很多人認為國家降電價就一定是壓縮發(fā)電企業(yè)的利潤。其實國家降電價是有一個大前提的,就是電力市場改革,主要原則就是“管住中間、放開兩頭”,所以一提降價,國家電網(wǎng)先把責任自己扛了。當然,發(fā)電企業(yè)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,主要是售電的市場化改革。核電參與市場化售電已達40%以上,核電的毛利率42%,不及水電、但遠超火電。比起水電,毛利率還是低一點,畢竟沒人說要收水電的水費,但是核電的利用小時數(shù)極高,也就有了邊際收益這一說法,意思是,只要能夠多發(fā)電,利潤就會增加。核電的折舊占成本的30%以上,就發(fā)展而言,新建機組的成本可以說決定了“印鈔機”的盈利能力。秦山核電的成本最低,所以從子公司報表看,ROE達30%。
以上解答了前兩個問題:一、相比較長江電力營收不再增長,核電在建機組的數(shù)量確定了其仍為增長股;二、其市盈率比傳統(tǒng)火電高、某種程度由其利基好于傳統(tǒng)電力,但也有可能是價值尚未向下回歸。所以有必要討論第三個問題,長期投資核電到底有沒有價值?
我仍然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閱讀中國核電的報表,在建工程幾乎與固定資產(chǎn)一樣多(2015年),一旦投產(chǎn)怎么可能不成長?這就是我當時的直覺。顯然,現(xiàn)在證明沒那么理想化。我沒有分析在建工程的性質(zhì)、以及核電建設的長周期屬性,更沒有像上面提到的那樣細化了解這個行業(yè)的內(nèi)幕。我們現(xiàn)在再來看一下在建工程:華龍一號(福清三期)大概率在今明兩年商用(先5號機組、再6號機組)。田灣三期預計在明年及后年投產(chǎn)。那么,今年1臺,明年也許2臺,后年1臺,四個機組的投資成本已列提超50%,所以資本開支預估不會大幅偏離,且從現(xiàn)在來看建設沒有拖期,順利商用的概率比較大。這能夠初步預測不會出現(xiàn)三門商用,營收增長卻拖累業(yè)績的事情。
不過,2019年三季報又出現(xiàn)了新情況。財務費用激增可以判斷是三門負債500億造成的,但是管理費用一個季度增長了5億。我在互動平臺求證,公司說是核電前期費用增加,個人認為是設計費、規(guī)費以及其他費用。隨著漳州核電的批準、海南二期臨近、徐大堡與俄羅斯框架合同的簽訂,這些費用也能理解。所以,2019年的年報不會有太大的驚喜,能夠與2018年持平已經(jīng)不錯了。如果僅以此預測股價,那么,2019年又是利潤YoY不增,給予15倍PE的估值是不是高了點呢?
但是,2020年還是有點預期的。如果沒有新冠影響,今年所有機組都能夠順利運行,且一些機組更換了長周期燃料,可以增加滿負荷運行時間。三門雖然是去年最大的不確定因素,去年底2號機組已經(jīng)恢復,公司公告一直處于滿負荷運行。但是、以旅游業(yè)為主的海南受新冠影響,一臺機組降負荷、福清基地因為福建核電機組過于密集,是否也降負荷運行了呢?(福建有多次核電調(diào)峰事件)這些不確定因素仍未知。三門的效益因為沒有整年的數(shù)據(jù)也不知道。
再說更久遠一點,如果有人認為中核的管理存在國企特有的死板、低效,恐怕最影響利潤的要數(shù)內(nèi)陸核電。桃花江核電、滄州核電都已有前期投入,桃花江核電據(jù)說非常接近動工?,F(xiàn)在,前者占用資本45.88億,后者占用14.18億,且每年記利息。這是政策限制,也就是回到一開始的高層對核電發(fā)展的定位問題。一旦確定以華龍一號為三代機型的主線,公司儲備項目不少,光是那些基地的二期、三期項目就足夠十年以上的發(fā)展了。至于說霞浦快堆(解決福建眾多機組乏燃料問題)、上海海洋動力(某船只核動力問題)、海南昌江CAP100小堆、燕龍泳池式供暖堆都是在上市公司框架內(nèi)的,一旦“明目張膽”地發(fā)展,都是利潤點。
洋洋灑灑談了這么多,沒來得及校對、一吐為快,以饗讀者吧。
評論